一、《活着》的悲剧
古希腊有三大悲剧史诗,莎士比亚有四大悲剧。在西方的神话与人文体制内,擅长描摹内心世界的笔法下,紧密相连的讴歌与背叛共同存在。这让王权与杀戮成为了帕特农神庙上庄严而不可抹去的最大悲剧。普罗米修斯因火种被钉在十字架上,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诅咒血染双眼,神话体系下的悲剧是拷问多神崇拜下的道德世界。也许千百年来的基督思想下,都离不开对耶稣被犹大背叛钉在十字架上的哀悼。在西方的人伦文化,背叛与阴谋是人性下最让人失望的诅咒。其实,我却认为真正的悲剧来自现实世界茫茫人海,芸芸黔首的垂怜挣扎,让高高至上的审死官恸哭疾首。
苏格拉底饮下毒药的悲剧,合乎古希腊城邦改革家的真理;哈姆雷特刺向克劳狄斯的一剑,是合乎道德的复仇。大多数时候,我们会寄希望于至高无上的公平正义的裁决,至少可以看见黎明曙光。所以,我们也会看到丑恶同样悲剧下场来得大快人心,震撼心灵。死水是一潭失去清澈的污浊,可以让悲剧的审死官成为沉默的大多数,他根本不会恸哭疾首。在元明两代,悲剧是荒凉小人物几千年下来长久王朝的殉葬品。脉延下来的国祚形成一个长长的无形的枷锁,让史书的每一个字都密不透风。关汉卿的无情的笔下让窦娥的所有冤情都宣泄出来。无数次的呐喊与控诉在当局的强权下变得无力,一个人的悲情是面对浩渺的人伦的无力。在西方的神话体系中,我们唯有用天道来解释,至此会有六月漫天雪,三年无雨旱的看不见希望的情景。
鲁迅先生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任何形式的悲都离不开被否认抹杀的罪恶,面对这被剥夺希望的存在,我不知道徐福贵会怎样对自己说。
电影版的《活着》与电视剧的《福贵》,至少还能在结局中看见希望的色彩。黄昏的一头老牛,和夕阳下黝黑的老农徐富贵的健谈下,这样开始长篇的人生,竟是那样的悲惨。
“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事实上,面对活着,小说《活着》更不忍卒读,每次福贵的活着却是一次次的变故与至亲的死去,如果被剥夺的罪孽是一种悲剧,那么加上一些未知的天灾与人祸的离去更加悲剧。因为面对一次次在看着死亡的活着,不知道存在的意义是不是只剩余活着,可是到底源自谁的控诉,到底是谁的罪孽,余华也说不清的。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想,一千种悲剧却是一千种的悲惨,就像托尔斯泰说的“各有各的不幸”那样,“活着”变得最惨不忍睹的虐心悲剧。活着没有怀着罪孽,却看着失望的死去让活着并存。可是,福贵对于主人公“我”的叙述却是笑着的,口述在释然与失去的土地上,不知是同情还是荒凉呢。
按照鲁迅先生的定义,作者余华是制造悲剧的“罪魁祸首”。不管从什么角度,余华都是一个冷静的墨客,就像在荒野里啃食麋肉的狮子面前,摄影师只是面对胶卷冷静的做下记录,这种冰冷的手法让冰冷的文字植上了冰冷的温度。
有人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面对死亡,究竟是生存还是生活。关于哲学的命题只是一个本源与客观存在的问题,生活让意识更加具有主观的认识,可是当温情的世界被剥夺的时候,留下的一地鸡毛更让人悲痛,甚至让人哭不出来。因为,小说里面,老人福贵只是平稳加戏谑的口述,活着的意义变得无奈以致释然。也许那头被徐福贵买下的老牛能回答,可是它永远不会说话。
福贵像老黄牛一样黝黑,脚上和胸上都粘上了黑泥,这是千万个劳苦大众在整个中国史不可磨灭的一个形象,生命到最后永远像是一个淳朴善良的老者,而“我”作为年轻的游手好闲的主,成了生命的倾听者,这是一个中国式的血缘与宗法的循环。有时候,我们被命运的玩弄让我们沉重不已,背负亲情,友情,失望,绝望的包袱,在血缘与生命的尽头我们都不可能真正绝然的放下。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士兵突击》里面的许三多只是说:“要好好的活。”什么叫好好的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
徐福贵从来没有做过多大的有意义的事情,年少时就是纨绔子弟败家子。也许就是这样被注入了种种悲剧的因子,从家道衰败变卖家产给龙二,父亲气死,母亲病死,抓药时被药行伙计看成乞丐殴打,接着被抓壮丁,回来凤霞聋哑了,有庆被抽血抽死了,家珍得了软骨病死了,凤霞又难产死了,二喜被水泥板夹死,甚至连苦根也因为吃了豆子死了,余华的笔下每一次刚起来的温情一次次被死亡打破,活着的每一次居然都是面对死亡。余华的小说势必让这个感情基调一悲到底,有人说:“不是还有一头老牛没死吗。”余华其实也在小说的最后一节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