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每回到老家,我都会到房后的石磨旁坐一会儿。尽管它已经闲置很久,上面早已被岁月植上了一层厚厚的青苔,但它依然能勾起我儿时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豫西深山区,前些年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也没有现代化的磨面工具,农村人都是靠石磨磨面生活的。听奶奶说,我家的石磨是父亲从五里多远的山沟里找了四个人抬回来一块大石头,请了工匠打磨了好几天才做成的。石磨一般由两部分组成,上面两块大小一样的圆形磨扇,中间两个圆孔,用来放麦子、玉米等粮食进行加工;下面一块大一点薄一点的磨盘,用来盛放加工后的麸子、面、玉米糁等。山里人地多,平时白天都要忙着干农活。劳累了一天的农民吃罢晚饭还得借着皎洁的月光推磨。有的白天不得闲,早上天蒙蒙亮都起床推磨,推好磨后再下地干活。家里人口多的,几个人轮换着推磨,人口少的干脆找头牛,把牛眼蒙起来让牛拉磨。成人家过光景隔三差五都要推磨,这可乐坏了我们这些年幼的孩子们。大人推磨,我和伙伴们就跑去捣乱,推着空磨转圈圈;趁大人不注意,把拉磨牛眼上的布取掉,让牛也吃点粮食。
我小时候父亲经常出去给别人做木匠活,推磨的事都摊给了姐姐和奶奶。因为我年龄小,在家里奶奶经常惯着不让我干农活。每每她们推磨,我都会坐在旁边看,让奶奶和姐姐一边推磨一边给我讲故事。奶奶没有文化,讲的故事也都是些农村老人们流传下来的老掉牙的故事,什么鬼吹灯呀、后妈害死儿子呀等等。记得有一天晚上,姐姐去公社办事没回来,父亲也去给别人打工了,奶奶就拉上我推磨。刚开始推,因为好奇感觉推磨还挺美,我一边推一边数着数,看看一共推了多少圈。渐渐地体力不支就推不动了,坐在旁边休息的间歇我竟然睡着了。朦胧中我依稀看见有个黑影向我走来,“鬼”我惊醒中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跑到家“鬼、鬼、鬼”叫了一夜,吓得奶奶磨也不推了,以后再也不敢给我讲鬼故事了。一直到现在,我都四十多了,天黑在老家都不敢一个人出门,总感觉后面有个“鬼”跟着。
后来,姐姐出嫁了,通常我一放学回家,奶奶都要拉上我推磨。推一次磨基本都是一两个小时。无论推的时间长短,推的次数多了,也对推磨不感兴趣了,更多的则是害怕和期许,希望啥时候不用再推磨。玉米磨两遍,麦子有时都要磨六七遍。磨好还要等着奶奶用箩把面筛下来,然后把面、麸子或是玉米糁等分开装进布袋里才能回家。奶奶很节俭,她把磨好的面分开盛放。第一二遍面装起来让我带到学校交给伙上,第七八遍面看起来很黑,她就留在家里,蒸成黑馍自己吃,中间那几遍等到家里来客人才能吃上。每逢周日下午去学,奶奶除了给我带上面粉外,还准备了香喷喷的蒸馍,那个年代几个馍馍可是我一周的口粮。有时馍馍被别人偷吃了,奶奶就再蒸再托人给我捎去。临去学时,还免不了听她的唠叨:一周六天计划着吃。奶奶常说,做人要节俭,吃不愁穿不愁,计划不对辈辈穷。那时候每家每户的面都是石磨推的,奶奶总是把面准备的很充足,那些年总能看到有人从我家借面,奶奶也都慷慨相助,好汉也有做难的时候,咱帮帮别人不亏。
八十年代末,村里通电了,邻村叔叔买来了电磨。家里开支大了,父亲外出打工更频繁了,姐姐出嫁了,我也上中三了,不想再推着石磨磨面了。每每父亲回到家只要见我有空,都要支配我和他一起扛着麦子到五六里外的村里去磨面。通往邻村的路是一条羊肠小路,山高坡陡,去的时候下坡不太费力,回来的时候天黑看不见,背着沉甸甸的面粉走几步都得歇一歇。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漆黑的秋夜,我背着沉甸甸的面粉往回走,正上坡时竟然没看清路,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连人和面滚落了下去。看着满身的伤痕和撒落一地的面粉,心里难过极了,吃点面咋这么难,啥时候不用再来回跑着去磨面呀?转眼间,村里的公路修通了,有条件的人买了三轮车,推磨的人渐渐地少了起来,开始到乡里面粉厂去换面了。尽管如此,悲剧还是发生了,我儿时的一个伙伴竟然在开车去换面的途中车毁人亡……
二十年前,我被调到城里工作。吃面都是到超市或商店买现成的,不用再来回拉着粮食去换面了,老家农村也没有人推磨了。父亲和姐姐来城里办事,都会给我带些面粉,她说现在条件好了,村村都有电磨,磨面可方便,这是咱地里打的粮食,机器磨的面,没有兑增白剂,吃起来有劲道。尽管我也非常喜欢吃,但怎么也吃不出当年石磨磨出来的那个面的味道了。随着时代的发展,石磨虽然推出了历史舞台,但却走不出人们记忆的长河,它将永远记录着乡亲们无法言说的酸甜苦辣。每每看到那历经了沧桑岁月的石磨,我的心里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