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很旧的云

时间:2019-05-25 09:20 来源: 作者:艾琴 我要投稿

时光流转得很快,六月转眼就到了,天气变得愈加燥热起来。晴空万里,天上有形单影只的云。整个世界在耀眼的白光里衬得万分宁静,像没有说出口的秘密。偶尔有风把树冠摇成巨浪,绿叶沙沙作响,孤独的撕扯着世界的¥安定。那段时间的午后,我常常躺在走廊的板凳上。光打在我的眼睑,烙下暗红的眼影,营造出一种昏昏欲睡的幻觉。恍惚间,听见天空传来一遍又一遍的歌声,像风把我们的故事唱进那个夏季里的云。

六月六号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历史课,由你代替历史老师给我们复习。其他班级已经放学,九零四是一如往常的补课。因为天气太热,我们搬去了楼下对面的八零二上课。你在讲台上翻书提问,被叫到的人要站起来背出某个必背段落。和你熟络的人不多,真正认可你的更少,提问只能在聊聊十几人之间举行。剩下的人自顾自的看书做题,课堂秩序要靠提问和回答的声音来艰难管理。我不理会你们的复习,孤独的做着数学题,孤独的数天上的云。窗外明晃晃的光线锐利得要刺穿大地,我寂寞的看着它,觉得它也寂寞得要同我说话。你突然叫了我,在下课铃刚好打响的时候。声音很温柔,带有试探性。我想,你懂我那段日子的不近人情。我没有回答,起身离开教室。身后一片寂寂,地上滚落着谁的温柔。

我想去九零四拿走落下的书,你碎步跟了我一路。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你刚好走到楼梯口。你焦急的拦住我,略带委屈的开口,“对不起”,声音在呼呼啦啦的风里显得极其微弱。我停顿了两秒,转身冷漠的往天台上走。日照从楼梯中间的窗户探出头,在我身后投下瘦长的影子。我偷偷回头,余光扫见你抬了抬手。空气里漂浮着微弱的喘息,而你低着头,任风把你的头发吹得凌乱。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看那个寂寞的影子。我内心涌上说不出的难过,可还是转身上了楼。

你可知道,如果你再多看一眼,也许会看到,那个寂寞的影子下掩藏着一颗快要破裂的心。

如果我不走,如果你没有抬手。

那天晚上我站在夜色里,恍惚间总觉得天空要跟我说些什么。我抬头仰望窗外的天,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可话就这样脱了口。我想,风能把它温柔裹藏,像蒲公英一样,软绵绵的落在谁的心上。可它没有翅膀,最终还是孤独的,落在我的心上。

那个难过的夜晚我对自己说,过了这个夏天,请让我走。

后来我追了上去,他已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流云突然下降得很低,像迷雾一样笼罩着我的身体。我对周围的环境失去了判断力,只任身边疾走的云推着我徐行。我站在水面上,仿若失去航力的一叶扁舟,不问去向的缓缓行进。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沉下去,模模糊糊的涟漪里似有那个少年的倒影。

梦里我突然想到,日后如果跟慢我许多届的学弟学妹们聊起这里,那我就该从我还可以在天台上看星空的时候说起,再到我离开之后天台上新设了一道铁门,最后才是青春被封印在蓝白色的闪电里,而另一边,番薯的嫩芽钻出了新翻的泥土地。

日光泛滥成灾,室内的空气栖在皮肤上都会有一种温热的触感。许多学生都无法静心学习,扇着课本在走廊和教室之间往往复复的走,从燥热的风里获取一种饮鸩止渴般的快感。因为不是最后一节课,楼下的教室都还在上课,我们无处可去,于是你提议大家到实验室前的走廊上去复习。教室很热,大家其实早就待不下去了,但因为是你的提议,相当多的学生一直叛逆的不走。原本在走廊上背书的那部分学生重新回到教室里,像是被烤焦了一样粘在椅子上不再起来走动。

而我,因为对你的冷漠依旧没有散去,也就迟迟不走。你看在眼里,但没有说我,只是站在门口,显得很孤独,很疲惫。阳光透过橘黄色调的窗帘,染上了深深的琥珀色,视线里反添一丝昏暗,像夜晚时分天桥下的那盏灯。光线把教室的格调装饰得十分老旧,宛如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定格住了你落拓的脸。Zh站在教室后门,沙哑着喉咙对教室里剩下的人喊,“你们这样对得起历史老师吗?”很少见她这样认真,我才假装刚收拾好书本,面无表情的从你身边走过。你们走在我身后,不再管教室里的人。我和你背对着靠在柱子上,低着头看书,没有话说。走廊上飘过一片硕大的云影,像柔软的绸缎藏下了光线的刀锋。我抬头看云的时候,你从身后探出脑袋看我。你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眉宇间锁着一朵灰色的云,空气里只剩下疲惫的沉默。我背过身把书合上,眼角瞥见你没再回头。

六月八号下午,历史的复习课。

你不懂。我不能看你的,我很怕自己的心会痛。

黄昏时候起了很大的风,撩拨着女生的发丝,拂乱了每个人的身影。谁,头发上的淡淡香味,偷偷藏进我的鼻子里。谁,落拓消沉的表情,刺痛了我言不由衷的心。

那个时候,我像是从你脸上看到了自己。在你落拓消沉的时候。

燥热的空气从唇边轻轻掠过,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变成了记忆默片里微微浮动的白色斑点,变成了漂在时间长河上的一具具尸体。它们把秘密永远的藏进时间,任谁往后都再不能逼它们说。

那段岁月很是阴暗,沉沦在里边的人都想出走。于你,于我,于那时候。

那天(2019.4.28),我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清晨送来滔天大水,而我站在还没来得及封墙的危耸入云的楼层,看着风把云吹过一个又一个的山顶,看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流抚过脚下贫瘠的土地。雨水呜咽出苍凉的提琴声,在干涸的大地上像树的叶脉一样伸展开,又在我眼前汇聚成河。河对岸是一座废墟,和这片大地一样满目疮痍。有个从天空传来的声音告诉我那原本是一座学校,我果真从水里看清了它原来的模样。

朦朦胧胧的流云下,一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突然闯入我的视野里,他淌着水流疾走,要到河对岸去。我张口喊他注意,身旁的流云便趁机攫取了我话里的每个字音,软绵绵的朝插在云里的山峰撞去。远处的山谷里传来沉闷的回响,辐射到了整片广袤无垠的大地。可他听不见我的声音,跌撞的向河中心跑去。

云雾散尽时,我只身站在九零四里。

教学楼下远远的传来课间操的声音,教室附近有哨子声在催促学生下楼。哨声越来越近,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是在逃课间操,匆忙的走出教室要找地方藏。现实里,高中的时候我也经常想方设法的逃避每天六点十分的早操。想来,梦大概是现实的部分反应。

我走出教室,与一个女生迎面相逢。她穿着长裙,口哨像头巾一样绑在头上。她从实验室那边的走廊朝我走来,问我要去哪里。我没有理她,慌忙往楼上天台跑去。她在身后焦急的喊我的名字,问我要去哪里,要去哪里。天壁上的流云忽然转向,化作一片透明的瀑布朝走廊倾下,在我身后投下长长的身影。梦里她没有追上来,只是怯弱的站在楼道口那里,低头看着水里的阴影,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变得很弱很低,像来自遥远的天空。风把泼进走廊的雨水撕扯成线,断断续续的打在她的碎花洋裙。而我只是匆匆回头一瞥,加快脚步往天台跑去。

一如既往的傲慢。一如既往的不可理喻。一如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里,我冷漠的撇下你,而你焦急而又委屈的声音在我身后生生不息。只是,梦里没有八年前那种心快要碎裂的痛感。只是很平静,很平静。

天空依然传来她微弱的声音,像谁在我耳边绵绵絮语。而我,平静的站在四楼楼道口那里。左手边四楼的教室在雨水的冲刷里慢慢倒下,废墟中翻涌出一箱一箱的番薯地。天台上新封了一道银白色的门,上面绑着节日里的小彩灯。灯亮的时候,就会有闪电栖息在缠绕的电线上,像海浪一样往返翻腾。我伸出手要去触摸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一道电门。

梦里,我没有为此感到悲伤,眼里却不停的翻涌着泪水。好像,流泪才是不悲伤的表现。

天空依然传来一个声音,她一遍一遍的问我,你要去哪里,你要去哪里。

听起来,好像谁的对不起。

是么?

我起身翻开窗帘,窗外是浓重的夜。

如今,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朵云了。也许,它依然是万里晴空下一朵形单影只的云。也许,它是落在我心头上某个季节里的雨。也许,它早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像我的往事,再无法触及。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朵云了,但我依旧常常会仰望天际。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失明了,我希望风能够作我的眼睛,代我看看,天上有没有一朵很旧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