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小的手抓在自行车后座的架子上,以防自己跌落。在我更小的时候,我是从后座上抱着父亲的腰的,我能感觉得到父亲踩单车时身体的起伏,后来再长大些,我就把手转移到架子上。
父亲的声音传来:抓稳了,要到下坡了。
这句活父亲说过很多很多次了,我对回家的路也一清二楚,哪段路有拐弯,哪里是上坡哪里是下坡,我全都知道。但父亲每次到第一个下坡时,他都会提醒我。
我看见地上车和人的影子在快速移动。
夕阳的余辉照在身上,很暖和。
耳边“呼呼”的声音让我不得不把想说的话咽回嘴里。
等到了平缓的地方,我问,“爸,你今天又喝酒了?”风带来了父亲身上浓重的烟酒味。只要他一喝酒,这股味就特别重。
父亲说,“是呀,今天在你叔家喝的。”父亲爱抽烟爱喝酒,身上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烟酒味。父亲说他抽烟喝酒二十几年了,这股味去不掉的了。
但这股味却让我特别心安,因为它让我知道,父亲就在身边。
“周末作业多吗?”父亲问。
我说,“不是很多,就只有英语要背单词,还有一张英语试卷。”
说到英语,我话匣子打开了,“爸,我们班有个男生不会读英语,比如那个早上好,英语是good morning,他读成鬼的魔泥。”
父亲似懂非懂,问,“那你会说吗?”
我自豪的说,“会啊,刚刚不是说了吗,good morning.”
这也是自己成长的变化。
我听到父亲开心的笑声,“你真棒!”
我看到空中飞舞着几片枫叶,秋风不再那么透凉。
父亲踩单车的脚忽然停下,但车子还在前进。
“前面有人在卖牛杂,买几串吃一下吧。”父亲问。车子行驶的声音渐渐变小,似乎在等我回答。
“好啊。”
我说,“抓得稳。爸,您踩慢点,热狗刚刚差点掉了。”
这是在另一个村的村口处,卖牛杂的,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围裙,头发绑成利落的马尾辫,档口的锅上,升起白色的蒸汽,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牛杂香。
“老板,牛杂怎么卖?”父亲问。
“牛杂两块钱一串,其它的一块钱一串。”她掀开锅盖,顿时冒出一股更大的热气,像是让我们验货。
“你要吃什么?”父亲问我,我朝锅里看了看,说,“要两串海带,一串肉丸,一串腐竹,还有一串牛筋。”
父亲自己点了几串牛腩和牛肚。
“恩,明天周末,接他回家。”
“长这么高了,读五年级了吧。”老板娘边说边用一个碗将我们点的东西装在一起。
“恩,五年级。”父亲说。
我们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吃。桌子很矮,凳子也矮,父亲几乎是弯着腰吃的。
“这么爱吃海带?”父亲问。
“因为好吃呀。爸,你不也是经常吃牛杂?”
车子在牛杂档口停下,我也从后座上下来。
老板娘热情的问,“接小孩放学呀。”
“这可是好货。”父亲说。
牛筋很不好嚼,太硬。
其实这一串是我为父亲点的,我怕他不点,我点了之后就可以以嚼不动为由给父亲吃。
深秋,一路的梧桐叶铺满道路,车子一过,扬起聚集在落叶中的梧桐香。
“牛筋好难嚼,”事实确实如此,“后面几块我没吃过的,爸,你吃了吧。”
父亲也不拒绝,似乎是在等着我给他吃。
父亲吃东西向来很快,无论是是冷食还是热食。之前和父亲去吃云吞,一碗刚端上来的、滚烫的云吞,他很快就吃完了,而我才吃了一半不到。父亲唯独在酒桌上耗的时间长,几盘菜、几些酒,他能和亲戚喝一个下午。
但这一次,我比父亲先吃完。大概是牛筋不好嚼吧。
付钱之后,父亲去开车锁,我叫住他,“爸,我还想吃一根热狗。”我提了提书包的肩带,装作难为情。
我狡辩,“才吃了一点点而已。”
我如愿以偿的得到美味的热狗。
父亲假装呵斥,“今晚你别想吃饭了。”人却走到了档口前。
太阳渐渐没入地平线,天空中只剩下残留的晚霞。我怕天黑了还没到家,于是我说,“爸,我们赶紧回家吧,我拿着在车上吃就行了。”
明明只是一根一块钱的热狗,却被我当成是什么稀奇的宝贝。
我左手抓着铁架,右手拿着一根热狗,刚出锅,还烫,不敢大口吃。
车子开得极慢。
父亲说,“你抓稳啊,抓不稳就拉着我的衣服。”
父亲会心的笑了声,说,“已经很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