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一”劳动节放假,我与妻子买了些东西,按照往年惯例带着孩子们回到乡下老家,看看年迈的父母,顺便帮着他们赶种那两亩责任田。走进乡间,随处可见的便是往返于田间地头忙于种地的身影,那简直就是一幅生动的农耕水彩画。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人种地时团队很是强大,一般为五人一组,拽犁的、扛犁的、点种的、施肥的、埋垄的各有分工。除点种和埋垄的需有丰富经验的年长老农之外,其他人均是在当时的生产队里挣高工分的年轻壮劳力。种地的当天早上,负责施肥的农人担着荆条编织的箩筐,起大早就到田地里,将筛选好的骡马猪牛羊土农肥等距离的分堆在田地里。然后,匆匆回到家,就着咸菜狼吞虎咽地喝完那能照进人影的玉米稀饭,唯恐误了出工时间。饭后不久,大家在生产队长村街上“下地喽”的吆喝声中,各自带着农具纷纷走出家门,按照既定的分组、地块赶赴田间地头,一天的忙碌便开始了。
民间流传着一句谚语:谷雨前后,种瓜点豆。每年五月初前后,正时值乡人春耕忙种时节。在城市里讨生活的乡下人,脑子里总有一股恋乡的情结,每逢节假日,都要赶回情牵梦萦的老家。
扛耠子很笨重,用起来也很费力气。使用扛耠子的两个人是需要相互密切配合的,否则干一天活儿下来,两个人都会累得半死。在耕种中,拉耠子的人要目视前方,尽量走出直线,否则拉过之后的垄沟出现大的斜度,是需要回头返工重来的。对于拉耠子的新手,有经验的人会告诉他在一往一返中学会轮换着使用双肩,特别是在行进中,反侧拉杆的那条手臂要用力往前拽,以减少肩部的压力,不然一天下来,即使再年轻力壮的人,双肩不磨出水泡也会红肿起来,摸不得的疼痛。而对于扶耠子的人来说,双手要及时调整前方拉耠子的人行进中偏差,遇到土地生硬的地方,还要加大双手下按力度,肩膀用力往前扛助力拉耠子的人行进,确保垄沟平行和深度。
在扛耠子拉出一条深沟后,便开始点种和施肥。庄稼老把式点种有条不成文的经验:玉米种二三不离四,豆子种八九不离十,谷类一把撒出一条线。种子多点或者撒成堆,株距间点的疏了或者密了,都会笑骂为“败家子”,所以没有经验的人,是轮不到他们干这活儿的。施肥的人的活相对简单些,就用是荆条编的粪箕子把散好的农家肥收起,然后面对着点过种子的垄沟将肥均匀地撒进去。因粪箕子的容量小,还不能影响种地的进度,施肥的人一直都是小跑的干,几趟下来,也是满脸直甩汗的,没有停歇的空闲。
农犁,它由三角形生铁犁铧、后扶手和前拉杆三部分构成,是北方农村种地时最为重要的农具。记忆中的农犁,除了生铁犁铧需要花钱到供销社购买之外,固定后扶手与前拉杆都是农人自己用松木树干简单加工制作而成的,后扶手中下方有三个孔槽,可根据人的高矮,适当调整拉杆的高度。种地开始时,扶耠子的人首先用犁铧在地头砍出个土窝窝,将犁铧扎下去,然后弯下腰用肩扛住后竖立的扶手,两手紧握扶手中间位置穿透的木手,待前面拉耠子的人将拉杆挡卡搭置肩上,另一只手反侧拉住拉杆,曲膝躬腰做好准备时,双腿用力推动着往前走。大概是因为后面扶犁人掌控着点农作物种子的垄沟行距、曲直、深浅,事关庄稼的出苗率和秋后的粮食产量,乡人们俗称农犁为“扛耠子”。
埋垄,是整个种地过程中最后一道环节,一般都是上了岁数的农人来干。埋垄的老汉双脚鞋面上都会系着几层厚布缝制一起的布帘,它是用来防止埋垄时的土进入鞋子里。农村有句老话,会埋垄的费鞋底,不会埋垄的费鞋帮。别看他们肩上扛着把榔头,恰似散步的活计,却是很讲究的。埋垄人左右两只脚轮替着将垄背上的土踢进垄沟内,每个落脚正好踩在种子的上面,以保持土壤的温度和湿度。走到地头,遇到地头硬实或杂草的地方,用榔头松软下,空隙大的,还要刨上个几个土坑,撒进去几颗南瓜籽或者豆角籽,以作后来饭桌上的蔬菜。
在当时,受多子多福的传统思想影响,一般成了家的中年农人,家庭里都有三、五个孩子。他们既要带孩子,又要下地干活挣工分养家,虽然体累心累,但日子过得依然蛮有奔头的。年龄稍大入学的孩子,吃完饭后,可以像打开鸡笼的小鸡似的结伴上学去,这是家长比较省心的。学龄前的玩童,因无处可去,只好跟随着大人们一同到地里玩耍捣乱,时不时地被干活的父母训斥一顿,甚至有时还避免不了挨顿揍。要说最令母亲们操心的,就是我们这些尚在襁褓喂奶的孩子们,她们用家里的旧布块儿缝制个背篼,整天背在身上去地里,除非哭闹不停就一直放置在地头,只有趁着大家干活中间歇息空挡,才有时间会给孩子喂喂奶,喂完后继续像其他人一样穿梭于田地行间垄里。母亲每每讲起当时清苦和劳累的情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辛酸。
从生产队时代到现在,在无法使用现代播种工具的老家,父辈们种地时至今一直沿用那种传统耕种方式。只不过是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实行农田家庭承包责任制以来,为了减少家里男主人的压力,春种的团队由原来村里的壮劳力变成以家庭成员为主,形成老人不服老,妇孺齐上场的阵仗。
岁月的脚步在我这个乡下娃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清楚地记得,从十三四岁时开始,我便帮着父亲拉耠子,父亲为了照顾我年纪小、个子矮,总是用力往前扛,来减轻我肩头的压力。从最初拉自己家的,拉姥姥家的,到后来拉岳父家的,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帮着家里播种下种子和希望,由厚实的土地去孕育,收获一个丰盈的秋天。到县城工作以后,每当我和妻儿回家,与弟弟家人一同给父母种地时,我从父母那布满皱纹的脸庞和眼中,看到的一种欣慰,一种满足,一种别样的幸福。
为了让孩子了解和感受他们的先辈们在这片土地上如何生息,如何劳作,今年我特意带着上高二的儿子到田间,让他亲自感受下田间劳作的艰辛。事后,我问他拉耠子感觉咋样,他告诉我说,双腿没劲儿,肩头疼,感觉就是一个字:累。我语重深长地对他说:他的爷爷奶奶长年累月的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他们除了做春种秋收的农田活之外,还要到镇上打工挣钱,来供养我们兄弟三人读书,成家,这种累,只是他们平常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瞬间。同时叮嘱他,要想摆脱传统的生活方式,现在必须要沉下心来,刻苦攻读,拼搏进取,这是立足未来社会的根基,也是鲤鱼跳龙门的有效途径。如果读书时滥竽充数、得混且混,碌碌无为,田间的劳作便是他将来生活的舞台。我认为,作为一个当代的高中生,心里应该懂得我说这些话的目的和意义的。
从老家回来的那个晚上,躺在床上,一闭眼我就一直做梦,梦里老家的夕阳、炊烟、土地和躬身劳作身影,向放电影一样不停地回放,成为我记忆中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