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了一对年轻的情侣,坐在邻桌,说话的声音不小,声声入耳,句句清晰。女子长发披肩,皮肤紧亮细白,嗓音偏娇,但是,话语带刀带剑,寒光闪闪。只听到她尖刻地说:“我就是讨厌你的笨,刚刚明明已经坐稳了,为什么还要把位子让给别人!”男的不很高,身子壮实,瞳孔很黑,看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近乎溺爱的纵容。此刻,他低声下气地说:“对方年纪大嘛,让座给老人,不是应该的吗?”
女人益发生气了:“老人,就有权利叫人什么都让吗?就像你妈,我有必要什么都忍让、什么都退让吗?她……”男的声音像糯米:“好啦好啦,是我不对。你要吃什么呢?”女的点了芦笋炒带子、甜酸炸鱼、莲藕炖汤。
之后,男的取出一个手机套子送给她,讨好地说:“瞧,你最喜欢的黄色呢!”女的一看,便不屑地丢在桌上,重燃战火:“说你笨,你还真的是笨!”男的诚惶诚恐地问:“怎么啦,不喜欢?”女的说:“这种款式,老土!是大减价的便宜货吧?”男的嗫嚅地说:“不是啊,我以为你喜欢……”女的见缝插针地攻击:“以为,以为,什么都以为,笨!笨!笨!”
芦笋炒带子端上来后,她又发火,说:“为什么宣传照里的带子那么大,盘子里的却这么小?你去,换掉!”男人脸有难色,她提高声量:“去啊!”男的低声下气地说:“我看,不如另外再点个菜吧!”女的尖刻地说:“你就是这样,窝囊!”男的“嘿嘿”连声干笑,双手把菜单捧上,女的接过菜单,大力摔在桌上,说:“我不要再点,你去把带子换掉,去!”男的无计可施,只好请领班过来,领班赔着笑解释:带子原本很大,烹煮后,便缩小了些。女子指着墙上的宣传照,不依不饶地指责“货不对办”;为了息事宁人,领班建议换一道菜给她,她这才偃旗息鼓。可领班一走开,她又尖嘴利舌地说道:“现在,你该知道自己有多笨了吗?”男的点头如捣蒜,说:“是是是,你是对的,自己的权利嘛应该大力争取……”
他毫无限度地宠她,变成了她恣意妄为的凭借。
他全无底线地让她,形成了她颐指气使的气焰。
他的姑息养奸,造成了她的骄横跋扈。
然而,最让我觉得惊心的,是她道德层面许多显而易见的缺点和弱点:她没有助人之善心,没有敬老之爱心,没有体恤他人之仁心;而他,竟然毫无原则地惯她、纵容她、放任她。这样的女子,有一天成了妻子,可以预见,家里必定鸡犬不宁;而他,算是自食其果了。
再往深一层看,每一个人的心,在恋爱时都是一块豆腐,洁净、柔软,当我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不啻拱璧地爱着它时,它会永远保持那美丽的形状;然而,当我们披着爱的外衣,有恃无恐地以枪炮式的语言和全无敬意的举止化成一双双筷子,毫不在意地戳它弄它时,或早或迟,它会碎不成形的!
眼前这个气焰万丈的女子,口口声声骂男友笨,殊不知道最笨的人正是她自己。
她完全不知道,福气是长着翅膀的,它会飞来,当然它也会飞走。
离开这家餐馆时,我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哎呀,一座已成雏形的“爱情坟墓”,清清楚楚地浮现了……
作者:尤今